李铭骥
从新疆阿勒泰启程到固安的那天清晨,在将最后一件衣服装进行囊的那一刻,十年戍边的风雪岁月,仿佛也一同被打包封存。回首过往,界碑旁冻红的脸颊、雪地上蒸腾的奶茶热气、战友烤土豆时笑出的皱纹……一一凝作纸上的记忆与未诉的故事。
十年前,我从军校毕业,踏上新疆阿勒泰这片土地,来到转隶前的新疆公安边防总队阿勒泰边防支队库尔木图边防派出所。派出所一排平房背靠大山,门前横亘两条河。第一次巡边,是所长郭斌带我熟悉边境辖区。在界碑前,所长轻抚“中国”二字,“每道山脊都有故事,总得有人记下来”。相机和笔记本从此成了我的“第二装备”,随我踏上每一次的巡边路。
极寒是这里的常态。2020年2月,连日的大雪锁死牧道。零下20℃的寒风裹挟雪片砸在脸上,从刺痛到麻木。大腿被马鞍磨破,鞋内积雪冻成冰坨,我和12名战友缓慢跋涉将急需物资送达最远的村落。
然而,极寒远不止于此,它更是对戍边人意志的考验。2024年2月18日,气温骤降,突破阿勒泰低温纪录历史极值。在随警救援被困车辆时,我趴在雪地里拍战友拖拽钢索。镜头糊满冰碴,手指冻得像木头,快门声被风声吞没。后来,我报道此次行动的稿件《救援》得了国家移民管理局“好新闻一等奖”。领奖时,我眼前晃动的却是民警毕乐木别克·塔拉甫别克冻得青紫的脸。这荣誉,属于所有用身体在西北之北的风雪里开路的戍边人。而那些未能发表的画面,同样深深刻在我的心底:老党员托肯·马来普抚摸着民警的“戍守边疆纪念章”,讲述他守了半辈子边境的故事;风雪夜里,炉火旁烤土豆的战友,火光映着他们坚定的眼神……
边疆的故事,就这样深深系在牧民的马鞍上。记得那年九月,我跟着“护牧小分队”骑马巡边,黄尘没过膝盖,蹚过刺骨的冰河。民警叶尔兰别克·海吾热拉扛着三只羊羔过河,警服上的银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深夜在毡房里,我借着马灯写稿,奶茶的热气把字迹都熏模糊了。三天后,《护航转场》登报,88岁的老护边员依赞指着报纸上我的名字对他的小孙女说:“看!这就是给奶奶送药的李警官!”那一刻我明白了:通讯员的笔,就是要把这些“以所为家”的普通人的故事记录下来。十年间,我记录下春牧场的初萌绿意、夏巡边的一路两季、秋转场的蔽日黄尘、冬救援的刺目寒光。边疆用它的粗粝和温情告诉我,最真实的新闻,就在这泥土和风雪之间。
戍边人的心,拴在边境线上。2022年7月,匆匆办完母亲的丧事,在返回单位前,父亲帮我收拾行李,把母亲生前给我织的毛衣塞进包里,疲惫地说:“别担心我,去守好国门,就是守住了咱的家。”
聚少离多是常态,坚守成了情感的纽带。妻子第一次来派出所,被一声声“嫂子”包围时,她才真正理解了我笔下“最可爱的人”是怎样在风雪里筑成血肉长城。寄给她的巡边照背面,我写着:“你扛起了家,也扛起了我一半的戍边事业。”这简短的告白,道不尽的是警徽背后,那无数个默默支撑起万里边关的家庭所承载的重量与守望。
在固安,没有刺骨的风雪,也没有百里转场的烟尘,但社区的万家灯火里,同样有藏蓝的身影在风雨无阻地守护;110指挥中心的蓝光屏幕会代替边境的寒夜。伏案书写的身影,依然会像界碑一样挺直。如今,办公桌上那帧风雪巡边照,陪着我开始了在固安的新故事。
十年的戍边,让我懂得:戍守的本质,不在于身在何方,而在于“在场”的担当。我把移民局的胸标放在左胸口袋,贴着心口。这十年的印记,早已刻进生命。我想,当我在固安再次翻开采访本,笔尖依然会朝向那份从警的初心:“界碑不移,守护无界。人民需要,我们必在前;平安召唤,我们定在场!”警灯闪烁处,便是平安的诺言。
(作者单位:固安县公安局)